




兩個上半場的讀劇音樂會──《HOME RUNning》與《別叫我(鄭)成功:藝術界歸來的兒子》
台灣劇場上下半年,各出現了「兩半場」精彩的音樂劇作品:前有熱血棒球音樂劇《HOME RUNning》,後有嚎哮排演《別叫我(鄭)成功:藝術界歸來的兒子》(後簡稱《別叫我成功》),不約而同都碰觸了夢想幻滅、成功與失敗之主題,創作者也皆以自身無比熟悉的領域為背景,一為棒球,一為劇場,有熱血,也有灑熱血後的心傷。
文 白斐嵐(駐站評論人)
敗者的一搏,始終是通俗戲劇常見的題材。畢竟,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偉人故事可寫。該知道的,小學課本也都讀得差不多了。台灣劇場上下半年,各出現了「兩半場」精彩的音樂劇作品:前有熱血棒球音樂劇《HOME RUNning》,後有嚎哮排演《別叫我(鄭)成功:藝術界歸來的兒子》(後簡稱《別叫我成功》),不約而同都碰觸了夢想幻滅、成功與失敗之主題,創作者也皆以自身無比熟悉的領域為背景,一為棒球,一為劇場,有熱血,也有灑熱血後的心傷。

《HOME RUNning》由林伯龍編劇、盛涵作曲,自王牌投手與媒體公關兩名主要角色之間關係開展,帶入台灣棒球發展、國際賽屢創佳績、職棒假球醜聞等事件,也連帶觸及了職業運動一方面既具有群眾號召力,卻又須服膺於出資方/商業單位的複雜角力(劇場觀眾應該也深感熟悉)。劇中音樂形式多變,rap、聖歌等曲風搭配相應場景,很是貼切。用歌曲對話交代背景知識(棒球規則、術語等),也相當活潑有趣。
然而,就現階段讀劇呈現而言,無論是文本、音樂,或是兩者之間的搭配,都可以有更多前後鋪陳。舉例來說,除了女主角的家庭背景與生命歷程之外(從小打球,爸爸因假球案跑路,家庭與熱情遭受雙重打擊而心灰意冷,對棒球由愛生恨),其他角色多是為了引發「外在事件」而存在,並未藉此讓我們看見角色的內在動機。就此目的而言,音樂也應有更多著力,而非僅是營造點狀的事件/場景而已。此外,歌曲少有和聲(除了幾首兩人對唱曲),多是角色輪流獨唱,是較為可惜之處。至於劇中女主角打破「女性不懂棒球」的刻板印象,賦予角色更多複雜面向,的確也成為吸引我們「看下去」的關鍵。

相較於棒球音樂劇尚須「巧妙融合背景資訊」的必要,《別叫我成功》以戲劇「產業」為背景,的確更迅速建立台上台下的共識。就算觀眾不見得是相關從業人員,從嚎哮過往作品常見的「作戲甘苦」主題,也可見其延續性。事實上,就連主角名字「鄭馬豪」(黃建豪飾)也都是此系列作品固定出現的「原型角色」。《別叫我成功》說的是鄭成功,卻不真的是鄭成功。藉由一對關係緊張的父子──兒子不顧父親(程伯仁飾)反對、執意要做劇場──與從中謀取私利的阿舅(蕭東意飾),故事就從國姓廟遭逢都更危機開始:擔任主委的父親決定放手一搏開辦「國姓藝術節」,在小舅子慫恿下,百般不情願地找來兒子做一齣戲。
如此劇所標榜的「台語饒舌音樂劇」,兒子以充滿革命張力的台語饒舌曲風(據聞創作靈感來自《Hamilton》),號召群眾唱出了鄭成功的失敗;但父親卻希望要能創作一齣英雄式的熱血音樂劇,喚起眾人對鄭成功的崇敬,好能保住這間廟。創作究竟是為了歌功頌德,抑或帶領觀眾看見另一角度的不堪?《別叫我成功》除了質疑社會認可的成功與失敗,更進一步嘲諷了當代台灣現行藝術生產體制。為了尋找資金,而得面對一大堆奇奇怪怪、不切實際的要求,並以另一種如「子弟戲」般全民參與的生產體制作為回應,讓各有長才的村民「有力出力」(「為何只有你的藝術才是藝術?」)。連帶開展出的歷史與當代諸多議題,前有鄭荷大戰、反清復明,後有黑道、都更、地方選舉,都為這看似俗濫的故事原型(藝術夢與父子衝突)增添不少可看性。
《別叫我成功》編劇王健任、共同創作蕭東意與黃建豪,皆為嚎哮排演核心人物與固定班底,實際讀劇呈現也有鮮明的「嚎哮特色」。兩位主要演員雖因過往較少音樂劇經驗而略感緊張,RAP演唱時也偶有落拍,然而劇組找來多位音樂劇演員參與,恰如其分地穩住場面。此外,嚎哮排演本身便具有極佳的語言丟接默契,運用於音樂劇形式,自有一種一氣呵成、輕鬆寫意的表演節奏,與張清彥豐富多變的曲風相輝映。
劇中以自然語切換於國台語(甚至是英語)之間,也為詞曲音韻的變化帶來驚喜。如阿舅陳太郎洗腦黑道的〈叫我財神爺〉,重複尾音看似怪異,卻又有趣(強調眾人的回音、唱和感)。不過語言的使用,就文本與角色邏輯而言,或許可再斟酌,如馬豪明顯是台語母語角色,日常生活多以台語發言,但唱出自己心聲時卻又切換成國語──但這也非此劇特例,過往《台灣有個好萊塢》、《熱帶天使》、《勸世三姊妹》也都曾遭遇類似困擾。相信隨著劇本繼續發展,也能找到更適切的解決之道。
台灣音樂劇歌頌敗者,但我們總希望每個令人期待的前期發展,最後都能集眾人之力,迎向成功的結局。
*評論人觀賞場次|《HOME RUNning》場次2023/3/24(五)19:30、《別叫我成功》場次2023/8/17(四)20:30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