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沒有臉的娃娃》渴慕人生，控訴人生，寬諒人生

文  馮勃棣（駐站評論人）

身兼製作人、作詞、作曲、編劇的王悅甄才華洋溢，幾乎包辦主創的各個層面，創造了一個生死投胎的世界觀，透過罕見疾病兒童的家庭與父親的死亡車禍，帶出病童與家屬的生命困境。歌曲引人入勝，有一種將人往角色心底拉去的吸引力。演員資質整齊，演唱穿透力十足直擊人心，加上導演張仰瑄行雲流水的調度，整體的畫面感與聽感皆讓人心馳神往。其中最令我動容的，莫過於其滿滿的人文關懷。

有的戲劇以炫技為主，追求創新與怪奇，不久前的音樂劇《怪胎》即為一例；有的戲劇非常大部頭，營造恢宏的格局，爆紅的《勸世三姊妹》可謂近期典範；有的戲劇則誠懇、質樸地講述一則簡單動人故事，沒有華麗的花腔，沒有廣闊的編制，但悠悠傳遞著所欲闡揚的信息，《沒有臉的娃娃》便是一齣有信息的音樂劇，擁有一種讓人沈浸於美學與敘事中亦能產生體悟與自省的魅力。

戲劇的結構聰明靈巧，有一種生命之圓的哲學觀。開頭是一場投胎拍賣會，許多靈魂競標想要的家庭與人生，場面熱鬧。故事便在主角高唱「我要開始新的人生」中展開，編導給了我們一個清楚的情感狀態與氛圍──渴慕人生。

由「渴慕人生」起手，投胎的靈魂卻成為了一名罹患罕見疾病的小孩，他口齒不清，掛著一張無法做表情的撲克臉，與人有溝通障礙，成了大家眼中的怪胎。悲劇不只在小孩自身，也造成了家人的傷心。就在此時，爸爸出了車禍，性命危急，生命倒數，一家人遭逢巨變，故事於焉而生。

「渴慕人生」的情感狀態轉為了厭世、憤怒、傷心，原來活著不如想像中美好，地球是個寂寞的星球，生命中充滿著人給的傷害、天給的別離。小男孩自責自棄，起初的「渴慕人生」頓時顯得諷刺，情感氛圍轉向為「控訴人生」。

王悅甄的歌詞直白有力，能快速讓觀眾同理角色。「你們親切地笑著，心裡卻嘲笑別人；你們委屈地哭了，這樣就會有人心疼；我只是面無表情，我也有喜怒哀樂；我還有沒有其他選擇，你們就快解脫了。」歌詞配上病童口齒不清地吶喊高唱，讓人戰慄，惹人心疼。

但這段旅程終究通向有光的地方，在學習與父親告別的路上，他們處理內在情續，修復彼此關係，透過魔幻手法讓小男孩與父親交流，解開心結，漸漸重拾勇氣，放手說再見。即便歌詞質疑著「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原諒？原諒這世界太複雜。」但仍勇敢地相信「只要活著就有希望，下輩子再見。」最終，他們從血淋淋的疼痛與控訴中，開始學習去「寬諒人生」。

敘事線便在「渴慕人生 ➨ 控訴人生 ➨ 寬諒人生」的旅程中產生動人的力量。真正的盼望不是不知疾苦，真正的和解不是無怨無尤，盼望與和解的可貴就在於對一切的殘酷都了然於胸。但知道傷心，依然勇敢；深知難行，依然出發；知道疼痛，依然感受；知道黑暗，那就自己點亮。

本戲通俗好懂，同時無比精緻，是一齣願意擁抱大眾的戲。坊間的作品需要有那種高處不勝寒的美學處理，也需要有非常平民化的藝術表達。但兩者，我認為都該有一個可貴的意圖，即「信息的傳遞」。有話想告訴世人，就要大聲言說！如果沒話想說，那就忍住，不要作戲，不要無病呻吟。創作者的工作，就是讓言說成為一場感官與智性的盛宴，訴求一個更好的世界。《沒有臉的娃娃》意欲剝除歧視與標籤，邀請大家前來同理弱勢族群，他們不只是唱了好聽的歌曲、逗笑與逗哭了觀眾，更是訴說了一件非常重要的道理。

願被擄的得釋放，瞎眼的得看見，受壓迫的得自由。即或不然，我們也要在一個錯的世界中，講述那些對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