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論誰生誰死,《熱帶天使》用歌曲講述歷史故事
語言,讓兩人產生交集;話語,成為兩人「活下去」的信念。某程度上是文學家陳千武的化身、飾演主角林逸平的于浩威,無論是對白,還是歌曲段落,都需要不斷切換台中日三語,但《熱帶天使》在這部份的銜接,未能說服觀眾。
文 重點就在括號裡(特約評論人)
2009年,29歲的林曼努爾米蘭達,因《紐約高地》在百老匯大放異采,受邀到白宮演唱,可是到了現場,他說他要演唱一首關於「亞歷山大漢密爾頓」的饒舌歌曲。話一說完,現場有些零星笑聲,因為在當時的美國總統歐巴馬面前,高唱歌頌美國偉大總統的歌曲肯定較適合,可是米蘭達要唱的,卻是一位爭議不少的歷史人物,但米蘭達無比認真。最終,他唱完三分鐘的歌曲,全場歡聲雷動,包括前總統歐巴馬,全部人站起身鼓掌。
那首歌後來成為紅遍全球的音樂劇《漢密爾頓》的開場曲〈亞歷山大漢密爾頓〉,那場表演也成為《漢密爾頓》的起點之一,透過音樂劇述說歷史故事,《漢密爾頓》無疑是近年最具代表性的歷史音樂劇。
回到台灣,由雷昇作曲、林孟寰編導,改編文學家陳千武的小說《獵女犯》,從林孟寰擔任駐館藝術家期間完成劇本、讀劇呈現、中劇院演出、到今年的北中南大型巡演,前後花了5年時間完成的《熱帶天使》,是台灣今年最受矚目的歷史音樂劇。
故事描述在二戰期間被日軍徵召的台籍青年林逸平,離開家鄉孤身前往熱帶南洋,一次意外,他聽見慰安婦賴莎琳說出「家鄉話」(原著是福州話,戲中以台語表現),在斥充各種外來語言(日語、南洋方言、漢語)的艱苦環境裡,林逸平感到格外親切,因此與彼此身份衝突的賴莎琳有了不解之緣。在戰事越趨嚴峻之際,兩人約定戰爭結束後也要努力活著,直到天皇宣布投降…。
作為歷史音樂劇,《熱帶天使》野心十足,除了有戰爭場景的描寫,將男女主角置入「台灣特別志願兵」與「慰安婦」的身份,也有複雜的身份認同(以及宗教),述說主流文化上較少討論的戰爭故事,確實能感受到編導林孟寰意圖將《熱帶天使》這齣戲打造成「台版的《悲慘世界》」的企圖心。戰爭、民族與人性的糾葛;意圖讓觀眾潸然淚下的煽情愛情部份──要歸功於〈一百萬種死法〉、〈你會當哭〉、〈戰爭結束那一天〉幾首歌曲,旋律與歌詞相得益彰的催情。
不過,從成果看來,這齣立意盛大的歷史音樂劇,有些缺少未能很好地說服觀眾,最明顯的部份,是「語言」。
不像講述美國開國元勛的《漢密爾頓》,述說美國本土的故事,因此所有歌曲皆用英語。從劇名就知道是南洋叢林的《熱帶天使》,40's的日籍台灣士兵,受日式教育、服日本兵役,日常說的語言卻是漢語與台語。代表著三種語言的切換,在這齣戲裡相當重要,更不用說,「語言」正是主角林逸平與女主角賴莎琳相識的契機──小說是這樣描寫兩人的初識:「語言的魔術,具有不可思議的媒介意義,竟能叫一個陷在悲哀深坑裡的女人開口講話,同時叫一個寂寞的士兵感到非常興奮。」
語言,讓兩人產生交集;話語,成為兩人「活下去」的信念。某程度上是文學家陳千武的化身、飾演主角林逸平的于浩威,無論是對白,還是歌曲段落,都需要不斷切換台中日三語,但《熱帶天使》在這部份的銜接,未能說服觀眾:《熱帶天使》大部份的對白都以台語表達,但也許是遷就觀眾(儘管其實旁邊有字幕機),應該說日語時,他們所說的語言,卻是當時台灣人的另一種外來語「中文」──包括在東京土生土長的松永軍官,也是以大量中文為主,每句話中間穿插幾個日語詞彙。對觀眾而言,形成了一種不上不下的語言感受。
幾位演員表現各有自己的「表現專場」:飾演年老林逸平的楊烈,在切換現代與過去的開場曲展現他豪邁的歌唱力(題外話,本人當時其實有想到〈如果能夠〉);女主角李曼幾首歌曲裡漂亮地展現婉約且苦情的情緒;飾演全劇的喜劇擔當「蔡香腸」的林玟圻Ctwo(台北場),也很好地點綴這齣所有角色幾乎都在愁雲慘霧狀況的歷史音樂劇。但同樣,很可惜的是,《熱帶天使》在歌曲與歌曲之間也未能做到出色的銜接,描述如何上戰場、如何相遇、以悲苦調性為主的上半場,節奏較拖沓,直到下半場第一首有緩和氣氛作用的〈一百萬種死法〉,才讓《熱帶天使》的情緒有了舒展。
當然,如同《漢密爾頓》的閉幕曲〈誰生,誰死,誰來講述你的故事?〉,選擇用音樂劇形式表現嚴肅台灣史的《熱帶天使》,讓最後生還的林逸平講述了他的「台灣特別志願兵」故事。也許,以歌曲表演為主的《熱帶天使》最優秀的貢獻,是為現代觀眾提供了另一種表演形式切入點,讓演員、甚至是觀眾傳唱下去的表演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