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
怪美的,還是怪怪的?——音樂劇《怪胎》的風格化
管它是怪美的,還是怪怪的——在「我們都有病」的前提下,「會擁抱你的那個怪胎是誰?會解救你的那個怪胎是誰?」,或許這也正是音樂劇版本擁抱《怪胎》的方式。
文 吳岳霖(駐站評論人)
對我而言,音樂劇《怪胎》的改編與呈現絕對是出乎意料的!
這個「出乎意料」來自於編導跳脫過去電影改編劇場的常見樣貌,其策略僅挪用原著電影裡的主角名字與設定,包含陳柏青、陳靜,以及他們的OCD(強迫症),再加上基本敘事與部分情節,如超市裡的相遇、嘗試親吻與一同治癒OCD等;接著,編導將這些情節切碎。每一個看似支離破碎的片段,乃是通過演員的表演與演唱進行黏合,並且在支撐於原著電影情節下,又藉著結構的改變來重新翻玩開放式結局的設計,更加模糊化整個故事的虛實狀態。順著這些設計來看,音樂劇改編最強化的環節是,落實於風格化與劇場性,讓《怪胎》怪得徹底——但是,到底是怪美的,還是怪怪的呢?
誇張角色與多工樂團,導致焦點的讓位
雖說音樂劇《怪胎》的主角仍是陳柏青與陳靜,(我所觀看場次中)飾演主角的兩位演員周家寬、康雅婷確實將OCD的症狀與人物形象,表演得十分貼切,無論是疼惜、無奈、可愛與可恨都充分體現,但在音樂劇的設計樣貌裡,更加凸顯的是「傑森」(楊宗昇飾)這個角色跟歌隊演員們。
作為音樂劇的原創角色,傑森與歌隊演員們的功能,除是將相對碎片的情節進行接合外,最主要的是將兩位主角的「內在反應」具體呈現在舞台上——於是,傑森雖說是個角色,卻沒有真實存在於情節之中,而是主角的內在。例如陳柏青與陳靜的床戲過程,算是《怪胎》「具象化」與「風格化」得遠比電影強上許多的部分。另外,也製造某些場景的轉換,如超市的貨品架等,活化相對簡單的舞台設計,歌隊既為角色亦是裝置。
整體看來,通過導演洪千涵、編舞陳彥斌(Fangas Nayaw)的編排,確實讓《怪胎》的畫面構成極度豐富與繽紛,且展現風格化的動態與靜態效果。
但是,也因為傑森與歌隊演員們兼具畫面構成、情節黏貼、歌曲演唱等功能,再加上更多風格化、誇張化的表演樣貌,對比兩位主角演員相對寫實的表演風格,導致全劇的焦點被聚焦於傑森與歌隊演員們,也壓抑了主角的表演空間。於是,傑森與歌隊演員們的功能本用於情緒、情感等方面的具象化,而能對照陳柏青與陳靜在舞台上的表層情節,藉此解決劇本改編後的碎解,卻又明顯搶了全劇風采,成為主要的敘事角色,也因其風格化與誇張化,造成《怪胎》逐漸導向一種戲謔的調性。
另一個焦點則落到了現場演奏樂團「大象體操」。在音樂屬性上,他們確實創造出有別以往的音樂劇音樂型態,雖說在演唱與演奏的搭配仍有磨合空間,但也製造了全新的聲響,並且打開《怪胎》劇情的另一種聲音場域。而在空間配置上,大象體操被設計為陳柏青的鄰居,居住於該棟公寓的頂樓加蓋,而對分了整個舞台空間。因為這樣的設定,讓大象體操不只有演奏者身份,傑森更時不時走上上層的頂樓加蓋,與他們互動,而擁有表演者的角色。這些做法也同樣稀釋掉陳柏青與陳靜兩個人物的存在與劇情,讓《怪胎》主情節的成分多變為大象體操演奏的附加內容,明顯調換了主客位置。

風格化之後,找尋理解彼此的怪胎?
音樂劇的做法其實是通過劇場的可能,更加強化風格化。因為《怪胎》電影本身的劇情並沒有太多曲折,也充滿不少邏輯上的縫隙值得深思,但身兼編劇的導演廖明毅有效運用鏡頭能夠施展的風格來加以彌補,諸如從1:1到16:9的畫面轉換、鴿子與壁虎的暗示、衣著色彩等物件的對比等,充分掌握《怪胎》電影本身的美學體現與欲言又止。
相較於電影的風格化是某種內斂的表現,甚至是充斥著對隱喻與線索的埋藏,音樂劇的做法是完全反向的,以一種外放的姿態將所有電影(可能)未表現出來的內容,運用傑森與歌隊演員們加以呈現,甚至也將部份物件、裝置都一併「放大」,而離寫實更遠些。但是,這樣的做法不僅如前述提及的主客位轉換,也將原本電影的隱喻結構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,搭配了演唱歌詞後,所有內容都說得太白、演得太多。
不過,音樂劇《怪胎》確實是我少數看到「未被原著電影的敘事手法所綁架」的劇場創作,並有效將劇場能夠發揮的要素達到一定程度之上,在畫面營造、場面調度等環節——甚至,已經可被視為一個獨立的創作,不一定得與電影緊密相連。但也可反過來思考:瘋戲樂工作室借取《怪胎》的IP,打算鎖定的觀眾定位為何?
也就是說,音樂劇的設計方法到底如何指向這個IP?若完全沒看過電影《怪胎》者,真能理解這樣碎片式的情節架構?反過來說,若對原著電影有一定熟悉程度者,電影相對流暢的敘事會否更有吸引力?
不過,我仍支持《怪胎》極力風格化到一種「怪胎」的程度,管它是怪美的,還是怪怪的,直接反射出《怪胎》所欲傳達的內涵——在「我們都有病」的前提下,「會擁抱你的那個怪胎是誰?會解救你的那個怪胎是誰?」(取自劇中歌詞)或許這也正是音樂劇版本擁抱《怪胎》的方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