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樂劇評論
2023.08.31

給小孩,也給大人:《誰偷走了我的字?》偷走了什麼?

2023.08.31
劇       名
《誰偷走了我的字?》
演出日期
2023.07.28~2023.07.30
觀賞場次
2023.07.28(五) 19:30
演出地點
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球劇場

在文字功能逐漸稀薄的年代,「字被偷走」似乎不再是重要的事情。但《偷字》所偷走的,或許是我們在「成為一個大人」的期許與建構過程中,那些誤以為來自自己、卻充滿著這個社會對我們的期待,而在一場親子音樂劇裡被閃亮亮地展示出來。因此,在以「偷」為前提下,《偷字》並不預設「給予」,卻在所有妥善編排裡給了小孩、也給了大人。

文 吳岳霖(駐站評論人)

《誰偷走了我的字?》(後簡稱《偷字》)源於編劇張元的書寫障礙經驗,將自身在教育體制內的成長過程,託付於精靈王國的虛構故事。有意思的是,《偷字》並未將這樣的概念過度轉化爲正面的勵志敘事、或是創傷陳述,反而在梳理書寫障礙的成因、以及「是否為疾病」的思考後,點出所有人在成長過程中對於自身的要求、家長的期待,乃至於建構整個社會的框架,進一步反映出我們都在成長過程中,長成這個框架「內」的一員——因此,《偷字》的述說對象也就不只有小孩,還有我們這些在這套機制下成長的大人。

在此命題下,創作團隊將《偷字》設定為「親子音樂劇」,不只回應編劇張元所書寫的主題,再將觀眾設定同步納進小孩與成人/家長的做法下,其實也重新塑形對「兒童劇」的定義——從「兒童」到「親子」。落實到舞台呈現後,《偷字》也有效地分配了不同年齡層的可看之處,並打破觀演關係的單向流動,提供家長與小孩、或是成人面對自身的對話可能。

給小孩:精準拿捏「取悅」的界線

《偷字》確實在面向小孩的這部分下足了功夫。

舉例來說,作為音樂劇重要表述工具的歌曲,創作團隊並未「將就」兒童的刻板印象,而採取相對幼稚的詞彙,更多的是準確拿捏「生字量」,並且透過歌曲與對白的彼此運用,強化連結與認識基礎,包含劇情對白與人物命名的「會」與「繪」,被挪進歌詞。或者是,採取比較多重複的語詞,製造朗朗上口的可能,這部分也搭配旋律本身的可聽性、可唱性,達到加成。

同時,整體歌舞設計雖時而有兒童台哥哥姐姐們的帶動唱動作(或是,我們要認知為相對簡單、且具互動感的歌舞動作),有效「取悅」了小孩——此處必須強調「取悅」並非負面名詞,畢竟娛樂、愉快與快樂還是音樂劇、或是親子很重要的內涵。但也都抓取在一個限度內,並不過量與過度,重點仍在服務劇中的情節、情緒與情感。

其他像是精靈王國的背景打造、「畫圖」這個功能的體現、繪繪在人間出場的偶戲表演、把媽媽變成「鵝」的橋段、整體相對高亮度的服裝設計等,都展現出《偷字》從故事設定到舞台呈現,都企圖抓住小孩的喜好,或是找尋能與小孩溝通的管道,拿捏「主題輸出」與「取悅小孩」的邊界。

這樣的主題可能仍有一定的年齡限制,需到學齡(甚至要到小學相對高年級)才相對強烈感受到《偷字》要傳達的訴求,其中包含對課業的壓力等——不過,近年的孩童壓力,似乎有年齡下降的趨勢,而就現場反應來說,《偷字》還是帶給孩童蠻強烈感受。

但這或許就是《偷字》能夠寄託在「給大人」這一層面,也就是透過戲劇張力召喚親子溝通、對話的契機,恰如宣傳片中曾有位家長在看戲後說的一句話:「很幸運的是,我小孩才一年級就看到這部戲,而不是等到她已經很大了,我才發現這部戲。」這也明確帶出《偷字》的另一層價值。

《誰偷走了我的字?》劇照 提供/刺點創作工坊、攝影/張元

給大人:關於「成長」的兩層面向

給大人的部分,我認為《偷字》至少完成了兩個層面:一是,透過故事情節,回溯自身的成長過程,可能達到反思,可能獲得感動。另一則是,如前述提及,打破單向供給,能夠建立親子間的互動可能。而這兩者也可以是流動的——當成人能夠在《偷字》裡擷取到什麼、體認到什麼,或許才有可能重新面對自身,也檢視自己對小孩的教育方式。

在此脈絡下,編劇雖將書寫障礙「可愛化」,連結到精靈繪繪的魔法所造成的結果,同時也將整個情節都環繞於處理與面對這件事情——因此,精靈繪繪的成長本就不只有她對自身能力(繪畫)的認同,還有如何彌補自己所造成的錯誤。但是,編劇也並不完全將書寫障礙抹上過度的童話色彩,仍運用一定篇幅去處理其作為疾病的定義,藉此讓《偷字》能夠延展到個人能力差異(並非單指智商,更有能力類型的差別)、社會與師長所設定的目標等,並運用人間與精靈王國的對比產生呼應。另一方面,透過結局的安排,編劇也意圖將「成功」的定義重新轉化,精靈繪繪最後被女神所選定、卻又放棄的橋段,或多或少體現社會價值、或是多數人所期待的成功之路並非唯一。

更可貴的是,《偷字》未將這樣的思維刻板化,恰如精靈王國的兩位長者——奧萊老師與長老——就對魔法構成的方式有截然不同的思考,便呼應了人世間仍有不同的教育思維與態度。並且,《偷字》也未一股腦地將問題黑白化,奧萊老師曾一度因個人執念而黑化,卻非將她所代表的教育理念直接妖魔化,而是藉由人性、情感來產生轉折。整體來看,這些處理更多的是提供給大人的,卻非以教條的方式呈現,反而輕巧地融入了童話般的情節處理。

另一方面,《偷字》在音樂編排上仍有不少巧思是有意服務大人的,包含奧萊老師開場時有段RAP、加入周杰倫《給媽媽的話》等,都顯示出創作團隊有其設定的受眾指標,預設了家長的年齡層。

《偷字》的最後,我其實哭了。

在文字功能逐漸稀薄的年代,「字被偷走」似乎不再是重要的事情。(註)但《偷字》所偷走的,或許是我們在「成為一個大人」的期許與建構過程中,那些誤以為來自自己、卻充滿著這個社會對我們的期待,而在一場親子音樂劇裡被閃亮亮地展示出來。因此,在以「偷」為前提下,《偷字》並不預設「給予」,卻在所有妥善編排裡給了小孩、也給了大人。

註:此處與劇評人張又升的感受相近。參考張又升:〈藝評人也該看看的親子音樂劇《誰偷走了我的字?》〉,ARTALS,網址:https://talks.taishinart.org.tw/juries/zys/20230730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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